作者:陈光炬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2019年以来,国家先后批准在浙江丽水市、江西抚州市开展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积极探索“政府主导、企业和社会各界参与、市场化运作、可持续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深圳市盐田区和海南省也相继开展了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试验,全国52家“两山”实践创新基地和175家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县纷纷探索“两山”发展道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大势所趋、方兴未艾,蓬勃发展的实践迫切需要科学的理论指导,全面厘清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理论逻辑与实践路径,显得尤为必要而紧迫。
一、生态产品及其价值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十五年来,“两山”理念从浙江走向全国、从愿景到行动,从自发到自觉,历经实践和理论的双重检验愈来愈显示出巨大的真理力量,与时俱进地成为绿色发展的理论遵循和实践指南。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不仅是绿色发展的内在要求,更是打开“两山”转化通道的现实路径。
生态产品是人类从自然界获取的最终物质产品和生态服务的总称。物质产品包括两类:一是自然形成的野生食品、淡水、燃料、中草药和各种原材料,这是生态系统在运行过程中自然形成的物质财富,也是大自然孕育和支持生命系统的原始物质保障,对人类来说就是难得的自然财富,马克思称之为“自然的馈赠”。二是人们利用生态环境与资源要素人工生产的农业产品、林业产品、渔业产品、畜牧业产品和能源产品,这是人类利用生态环境质量要素和生态资源禀赋,通过生产活动而形成的物质产品,这类产品一般属于私人物品,这类产品可以直接进入市场交易。生态服务涵盖生态调节服务和生态文化服务两个大类:生态调节服务是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的维持空气质量、调节气候、控制侵蚀、防治人类疾病以及净化水源等享受性物质惠益。2011年《全国主体功能区规划》中将“清新的空气、清洁的水源和宜人的气候等”界定为生态产品,这类产品具有维系区域生态安全、保障生态调节功能、提供良好人居环境的作用,一般具有公共产品属性。生态文化服务是指人通过丰富精神生活、生态认知与体验、休闲娱乐以及美学欣赏等获得的体验性非物质惠益。包括生态旅游、休闲游憩、自然教育、审美启智等,这类生态产品兼具准公共产品和私人物品属性。
需要说明的是,国外并没有“生态产品”一说,与之相类似的概念主要是生态系统服务(Ecosystem Services)或环境服务(Environment Services)。目前国内关于生态产品尚未形成统一或公认的概念,但对生态产品的基本内涵和属性的理解大致趋同,存在分歧的是如何界定生态产品的外延和范围,一般认为广义的生态产品包括生态系统的全部产出,狭义的生态产品则仅指人们实际消费和体验的最终产品。笔者认为产品是一个终端概念,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语境下,为便于价值核算和与国民经济统计相适应,根据实际发生原则所指生态产品应该限定为进入社会经济系统的最终产品,不包括潜在产品和中间产品。当然随着实践活动的深入展开,生态产品的内涵会不断丰富,外延也会随之拓展。
生态产品价值是凝结在生态产品中的各种要素价值的总和。作为一种特殊类型的产品,生态产品除具有一般产品的价值外,还包括蕴含其中的生态环境价值、生态资源价值、生态技术价值和生态文化价值。从价值形成过程来看,自然生态产品的形成过程是生态系统演变进程中,自然界的物质流、能量流、信息流相互交汇融合的过程,其中必然包含了环境质量与资源禀赋的价值。人工生态产品的生产过程除消耗人的劳动、资本与设备以外,还消耗了大量的环境要素和资源要素,并凝聚了生态技术和生态文化的贡献,从而形成了生态产品的高附加值。由此可见,生态产品价值是一种多元复合价值,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劳动价值论”和西方经济学“效用价值论”都无法充分解释生态产品的价值形成,因为“劳动价值论”是基于劳动的二重性揭示商品的价值来源,适用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领域,而“效用价值论”的作用范围则限于商品交换的消费领域,两者都没有涉及对生态产品价值形成起重要作用的生态领域,也未考察独立于社会经济系统之外的生态服务价值,单纯用“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或者“边际效用”就无法合理解释生态产品的多元复合价值。从使用价值的角度来看,生态产品的使用价值包括直接使用价值、间接使用价值和选择价值。直接使用价值体现在人们对生态物质产品的消费和对生态文化服务的体验。间接使用价值体现为人们能够享受生态调节服务带来的生态安全与环境质量,衡量标准为区域生态环境状况指数(EI)和公众生态环境满意度。选择价值则是指当代人为了保证后代人对环境资源可持续利用所表示的支付意愿。
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是对生态产品价值的货币化评估,用来反映生态系统为人类社会提供的最终产品的经济价值量,根据生态系统功能评估的原理与方法,借鉴联合国环境经济核算体系(SEEA)和国内生产总值(GDP)核算方法,对进入社会经济系统的全部生态产品,以年为单位计算生态产品的货币价值,目前的主流方法是运用市场价值法进行核算,具体包括直接市场法、替代市场法和虚拟市场法。
二、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理论逻辑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不仅是绿色发展的内在要求,更是打开“两山”转化通道的现实路径,核心要义是通过有意识有目的地开展绿色生产活动,让“绿水青山”蕴含的生态产品价值转化为“金山银山”,其实质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与价值传递。必须看到的是,受生态规律和经济规律的影响,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不是将“绿水青山”全部变现,而是在维持生态系统的稳定和平衡的前提下,通过“产业生态化、生态产业化”将生态系统服务“盈余”和“增量”转化为经济财富和社会福利,以此促进 GEP与GDP之间双转化、双增长、可循环、可持续,进而构建起高质量绿色发展的现代化生态经济体系。
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遵循“生态资源→生态资产→生态资本→生态产品”的递进逻辑。在生态系统中表现为自然界的物质形态变化与能量流动过程,在社会经济系统中则表现为资源资产化、资产资本化、资本产品化、产品市场化的经济活动过程,贯穿其中的支持条件分别是产权、金融、技术和消费。具体运行过程可以大致解构为前后一致、循序渐进的四个步骤,第一步:生态资源资产化。通过合理界定生态资源的产权,形成归属清晰、权责明确、流转有序、监管有效的产权制度,完善生态资产的权能结构,建立健全生态资源约束性有偿使用制度,其间起决定作用的是生态资源的产权制度改革;第二步:生态资产资本化。通过绿色金融创新推进生态资产抵押贷款与融资,激活沉睡的生态资产演变为活跃的生态资本,实现资产流变现金流投入生态产业发展,其间起决定作用的是绿色金融支持;第三步:生态资本产品化,通过生态种植、生态养殖、生态加工和生态管理,生产更多更好的生态产品以满足生态消费需求,其间起决定作用的是生态技术研发与应用;第四步:生态产品市场化,通过激励生态产品供给、引导绿色消费、培育生态市场,“让市场说出生态价格”“好产品卖出好价钱”,其间起决定作用的是生态产品的有机品质和生态市场的消费容量。
随着“生态资源→生态资产→生态资本→生态产品”的物质变换,生态产品的价值演变体现出存在价值、使用价值、要素价值、交换价值之间的梯度递减呈现,其过程性影响因素主要包括生态认知、生态投入和生态生产。首先,存在价值是生态环境资源客观存在的自然价值,是生态系统中维持生物生产和支持生命存续的原始性价值,具有亘古不变、十分巨大、不可计量的特征,这部分价值不应该事实上也不可能计入生态产品的价值。其次,由于环境危机、资源枯竭和生态消费的增长,人们的生态认知逐步提高,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生态资产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资产,具有十分巨大的使用价值,这部分价值与人们的生态认识呈正相关关系。再次,伴随着生态产业的快速发展,大量生态资产通过绿色金融支持演变为生态资本,在资本逐利性的驱动下投入到绿色生产领域中,显现出生态产品生产必不可少的要素价值,再与劳动、技术、设备等要素相结合生产出市场急需的生态产品,这种要素价值使得生态资本越来越成为绿色产业的核心资本。最后,生态产品作为一种多功能、高品质、安全健康的稀缺产品,一旦进入市场就备受青睐,在绿色消费风尚和供求关系的影响下迅速形成远高于一般商品的交换价值,体现出生态品质和生态品牌溢价的高附加值,在市场上则表现为生态产品的奢侈价格,由此实现了生态价值与经济价值之间的价值传递。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要求将生态价值转化为经济价值,但这种转化必须遵循生态系统运行规律,不是一味地将“绿水青山”全部变现,而是在维持生态系统稳定和平衡的前提下,在生态阈值范围内将生态系统的“生态服务盈余”转化为经济财富和社会福利。实践中表现为双向循环的两次转化:第一次转化即GEP向GDP的转化。人们在确保生态系统面积不减少、功能不降低的情况下,通过产业生态化、生态产业化的绿色生产方式,积极发展生态旅游、生态农业、生态制造业、生态服务业和生态高新技术产业,不断创新生态环境依赖型、生态资源内生型产业,利用生态技术将生态系统服务流中的一部分转化为物质产品、调节服务和文化服务,借助生态消费市场兑现其经济价值,从而完成了“绿水青山”向“金山银山”的转化,结果是实现了国内生产总值(GDP)持续稳定较快增长。第二次转化即GDP向GEP的转化。在第一次转化的基础上,为保障“绿水青山”源源不断地带来“金山银山”,就必须加大生态建设投入,将GDP中的一部分投向自然界,通过环境保护、生态补偿和生态修复来增强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在更大规模和更高层次上产出更多更好的生态产品,这样就实现了“金山银山”向“绿水青山”的转化,结果是实现了生态系统生产总值(GEP)持续稳定协调增长。上述两次转化相互支撑、循环往复促进GEP与GDP之间的双转化、双增长、可循环、可持续,进而构建起高质量绿色发展的现代化生态经济体系。
三、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实践路径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也是一次全新的实践探索。目前的困境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运行机制不畅。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关键是“让市场说出生态价格”,需要同时解决市场失灵和政府失灵的双重难题,为此必须建立一套有效连接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运行机制,现有机制难以有效解决这一问题;二是转化模式不足。由于生态系统的复杂性和生态产品的多样性,加之生态市场的培育明显滞后,目前尚未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成熟模式;三是政策保障不力。促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必须要让生产者有利可图,现有生态补偿标准偏低、范围过窄,加之补偿者和受偿者之间的利益博弈,多种原因导致生态补偿一直存在激励不足、效率低下的顽疾,其他相关政策又缺乏针对性、耦合性和时效性难以提供有力保障。为此必须科学设计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关键机制、主导模式和创新政策。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主要步骤可以概括为“算出来、转出去、管起来”,核心是要解决三个基本问题,即生态产品的价值到底有多大?怎样转化?如何保障?这就分别涉及到生态产品价值核算、转化路径和政策创新,其中,价值核算是基础,转化路径是关键,政策创新是保障,相应的关键机制就包括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核算机制、转化机制和保障机制。本文在总结国家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经验的基础之上,运用激励相容机制设计理论与方法,尝试系统设计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核算机制、转化机制和保障机制。
1.核算机制
价值核算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前提和基础,由于生态产品具有多种功能和多元价值,如何科学设计核算机制就成为必须突破的难点,其中的关键又在于科学设计核算流程和合理选择核算方法,以确保核算结果的真实、有效、合理、可信。根据联合国“千年生态系统评估”(MA)的共同框架,借鉴综合环境经济核算体系(SEEA)原理和方法,基于生态系统年度实际产出(GEP)实物量和功能量,确立典型生态系统的核算技术规范,通过界定核算区域范围、识别生态系统类型、编制生态产品目录、构建核算指标体系,借助能值分析法归一化估算出价值当量,综合运用直接市场法、替代市场法、虚拟市场法,分别核算出物质产品、调节服务、文化服务的实物量、功能量和价值量,加总得到年度生态产品的价值总值。根据上述核算流程和方法,参考GDP核算机制设计出生态产品价值核算机制。
2.转化机制
根据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内在逻辑,按照“生态资源→生态资产→生态资本→生态产品”的物质形态变换进程,综合运用产权、金融、技术、消费等的管理工具,分别提炼物质产品、调节服务和文化服务的价值转化途径与渠道,因地制宜发展生态旅游、生态农业、生态制造业、生态服务业和生态高新技术产业,全面提高生态产品的生产水平和供给能力。在此基础上,充分考虑生态产品价值演变与传递过程,遵循存在价值、使用价值、要素价值、交换价值之间梯度递减呈现的一般规律,系统构建提高生态认知、加大生态投入、激励生态生产、引导绿色消费、培育生态市场的运行机制,通过“产业生态化、生态产业化”促进生态价值与经济价值的持续稳定协同增长,全面构建GEP与GDP双转化、双增长、可循环、可持续的生态产品价值转化机制。
3.保障机制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涉及到环境、资源、产业、市场等多个领域,必须根据不同生态系统的生态区位、环境质量和资源禀赋,结合区域经济社会发展阶段和水平,围绕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重点领域和关键环节设计相应的保障机制,本文在总结国家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经验的基础上,根据生态管理(Eco-management)的一般原理和方法,提出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保障机制框架,主要包括生态环境保护机制、生态资源开发机制、绿色产业发展机制和生态市场监管机制。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主导模式
由于生态系统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生态产品具有多功能、多类型、多元价值特征,由此决定其价值转化模式也应当是多主体、多层次、多形态有机结合。鉴于各地生态区位、环境质量和资源禀赋差别很大,客观上不可能采用统一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模式,必须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类制宜设计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主导模式,考虑到生态市场的成熟度和经济社会发展阶段与水平,一个相对可行的办法是根据生态产品的功能和属性,按照公共产品、私人物品和准公共产品进行分类,分别构建政府采购、市场交易、公众参与三种主导模式。
1.政府采购模式
该模式适用于公共生态产品。主要包括维系区域生态安全、保障生态调节功能、提供良好人居环境的生态调节服务,具体采购方式是针对重要生态功能区(水源涵养、水土保持、气候调节、自然保护区、生物多样性保护区以及国家公园等)生态调节服务价值的年度增量,实行政府生态基金定向定比式采购。
2.市场交易模式
该模式适用于私人生态物品。主要包括生态物质产品、生态文化服务、生态资源资产产权的市场交易。在建立健全生态产品定价机制的基础上,系统构建生产者对自然资源约束性有偿使用、消费者对生态环境附加值付费的市场交易模式。
3.公众参与模式
该模式适用于准公共生态产品。主要包括生态公益服务、俱乐部物品、公共池塘资源等类型的生态产品,采取环境保护公益基金、生态资源储备与交易银行、土地休耕信托、生态信用奖惩等多种形式,实行企业和社会各界广泛参与的多元付费模式。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政策创新
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关键是“让市场说出生态价格”“让好产品卖出好价钱”, 但由于生态产品是一种生态溢价的高附加值产品,受消费者生态认知和产品质量鉴别能力的影响,单纯依靠市场价格信号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和不确定性,为保障生态产品高附加值的顺利实现,就必须在环境资源、绿色金融、生态市场等方面进行政策创新。
1.环境资源政策创新
在现有环境保护与资源管理政策基础之上,探索实行环境权益“总量控制—配额交易”机制,科学设置排放总量,合理确定初始配额,构建排污权、用能权、水权、碳排放等环境配额交易体系。同时探索环境附加值付费制度,实施环境损害赔偿制度。改革自然资源资产产权制度,拓展自然资源所有权权能结构,建立健全自然资源政府公示价格制度。
2.绿色金融政策创新
充分利用金融衍生与创新工具,推进自然资源资产抵押融资,积极发展绿色信贷、绿色债券、绿色风投、绿色证券、绿色保险等。探索建立生态资源储备与交易的生态银行(湿地银行、土壤银行等)。建立健全生态信用评价与考核机制,实行生态信用与社会统一信用的联动奖惩,出台企业和个人生态信用授信与融资的相关政策。
3.生态市场政策创新
综合运用市场监督管理各项政策,完善生态产品质量管控机制,建立健全生态产品定价与调整机制。健全生态产品认证制度,完善生态标签体系。积极培育生态产品区域公共品牌,建立健全品牌共享的准入与退出机制。通过构建生态产品交易平台形成“一级市场”,引入社会投资主体建立“二级市场”,拓宽生态资本融资渠道打开“三级市场”。
(本文系浙江省2019年标准化战略重大项目〔SJ-BZ/2019111〕和国家民委民族问题研究项目〔2019-GMG-044〕的阶段性成果)
地址:浙江省丽水市学院路1号电话:Email:zglsxy@lsu.edu.cn
中国(丽水)两山学院版权所有制作维护